揮麈後錄卷之六
汝陰王明清
韓持國既以忠憲任為將作監主簿,少年清修,不復以軒冕為意。將四十矣,猶未出仕。宋元憲欲薦孔寧極 【 旼】 ,偶觀其詩卷,迺得持國所和篇,誦之大喜,遂捨寧極而薦持國,繇是賜第入館。嘉祐中,與司馬文正、呂正獻、王荊公號為四友。元祐初,登政府。後坐地,入黨籍,謫居均州。遇赦復官,以朝議大夫致仕,年八十四以卒。嘗語其婿王仲弓寔曰:「以昔日受命覃恩上課,計以歲月寄祿,恰及是官,復何憾邪!」元龍、元吉,即其後也。 【 楊如晦云。】
仁宗朝侍御史王平,字保衡,侯官人 【 侯官人 侯原誤候,今正。】 。章聖時,初為許州司理參軍。里中女乘驢單行,盜殺諸田間,褫其衣而去。驢逸,田旁家收繫之。吏捕得驢,指為殺女子者,訊之四旬。田旁家認收繫其驢,實不殺女子。保衡意疑甚,以狀白府。州將老吏,素彊了,不之聽,趣令具獄。保衡持益堅,老守怒曰:「掾懦耶?」保衡曰:「坐懦而奏,不過一免耳。與其阿旨以殺無辜,又陷公於不義,校其輕重,孰為愈邪?」州將因不能奪。後數日,河南移逃卒至許,劾之,乃實殺女子者。田旁家得活。後因眾見,州將謝曰:「微司理,嚮幾誤殺平人。」此與夫錢淡成何異,位雖不顯。保衡娶曾氏宣靖之妹,生三子:回字深父,冏字于直,向字容季,俱列兩朝史儒學傳。所著書傳于薦紳為多。深父子汶,字道原,詩文尤奇。有集,先人作序行於世。陰德之報,有從來矣。
李邯鄲命諸子名,世人難曉。後見孫長文云:「邯鄲之長子壽朋,取『三壽作朋』之義;次子復圭,本『三復白圭』;幼子德芻,以『三德苾芻』。」其指如此,宜乎人所不解也。
司馬溫公元豐末來京師,都人疊足聚觀,即以相公目之,馬至於不能行。謁時相於私第,市人登樹騎屋窺瞰,人或止之,曰:「吾非望而君所願識者,司馬相公之風采耳。」呵叱不退,屋瓦為之碎,樹枝為之折。一時得人之心如此。 【 晁武子云。】
溫公在相位,韓持國為門下侍郎。二公舊交相厚,溫公避父之諱,每呼持國為秉國。有武人陳狀省中,詞色頗厲,持國叱之曰:「大臣在此,不得無禮。」溫公作皇恐狀曰:「吾曹叨居重位,覆餗是虞,詎可以大臣自居邪!秉國此言失矣,非所望也。」持國愧歎久之。於此亦見公之不自矜也。 【 李粹伯云。】
王荊公在金陵,有僧清曉,於鍾山道上見有童子數人,持幡幢羽蓋之屬,僧問之,曰:「往迎王相公。」幡上書云:「中含法性 【 。」】1中含法性 性原誤姓,從津逮本改。】 ,外習塵氛。」到寺未久,聞荊公薨。 【 薛大受叔器云:「其婦翁蔡文饒目
晏元獻父名固。在相位,有朝士乃固始人,往謁元獻,問其鄉里,朝士曰:「本貫固縣。」元獻怒曰:「豈有人而諱始字乎?」蓋其始欲避之,生獰誤以應也。前人亦嘗記之。又元厚之作參知政事日,有下狀陳乞恩例者啟曰:「為部中不肯依元降旨揮。」厚之亦怒曰:「止為汝不依元降旨揮耳。」 【 粹伯云。】
治平中,有時君卿者,鄭州人,與王才叔廣淵為中表,游學郡庠,坐法被笞,以汚筆札,去為穎邸書史。裕陵以其有士風,每與之言。時王荊公賢譽翕然,君卿數稱道于上前,宸心繇是注意。踐祚之後,驟加信任。然初非荊公結之,而才叔是時亦光顯矣。君卿後至正任團練使,卒于元祐間,哲宗實錄有傳存焉。其子希孟,以醫學及第,南渡後康志升允之帥浙西,辟為機幕。明受之變,樓上迺有從逆之言,為章宜叟誼斥退者 【 為章宜叟斥退者 宜鈔本作,津逮本誤作且。】 。復辟之初,流于嶺外。宜叟繇此大用 【 宜叟繇此大用 宜字同前。】 。
蔡持正之父黃裳,任陳州錄事參軍,年逾七十,陳恭公自元台出為郡守,見其老不任職,揮之令去,黃裳猶豫間,恭公云:「倘不自列,當具奏牘竄斥。」黃裳即上掛冠之請,以太子右贊善大夫致仕,今之通直郎也。卜居于陳,力教二子持正與碩,苦貧困,饘粥不繼。久之,持正登第。黃裳臨終,戒以必報陳氏。其後持正登政路。恭公之子世儒,以侍婢殺其所生坐獄,而世儒知而不發,持正請從坐。神宗云:「執中止一子,留以存祭祀,如何?」持正云:「五刑之贖三千,其罪莫大於不孝,其可赦邪!」竟置極典。世儒子後以娶宗女補武官。或云:大將陳思恭即其孫。思恭子龜年,嘗為東宮春坊。 【 孫長文云。】
熙寧中,王和父尹開封,忽內降付下文字一紙云:「武德卒獲之于宮牆上,陳首有欲謀亂者姓名凡數十人。」和父令密究其徒,皆無蹤跡,獨有一薛六郎者,居甜水巷,以典庫為業。和父令以禮呼來,至廷下,問之云:「汝平日與何人為仇?」薛云:「老矣,未嘗妄出門,初無仇怨。」再三詢之,云:「有族妹之子,淪落在外。旬日前忽來見投,貸貣不從,怒罵而去,初亦無他。」和父云:「即此是也。」令釋薛而追其甥,方在瓦市觀傀儡戲,才十八九矣。捕吏以手從後拽其衣帶,回頭失聲曰:「豈非那事敗脫邪?」既至,不訊而服。和父曰:「小鬼頭,沒三思至此!何必窮治。」杖而遣之。一府歎伏。 【 劉季高云。】
汪輔之,宣州人,少年有俊聲。皇祐中,覓舉開封,以「周以宗強」為賦題,場中大得意。既出,宣言于眾,必為解魁。偶與數客飲于都城所謂壽州王氏酒樓,聞鄰閤有吳音士人,亦同場試者,誦其所作。輔之方舉酒,失措墜杯,即就約共坐,詢其姓氏,乃云湖州進士沈初也。輔之云:「適聞公程文,必奪我首薦。然我亦須作第二人。」後數日榜出,果然是汪輔之登第。熙寧中,為職方郎中廣南轉運使。蔡持正為御史知雜,摭其謝上表有「清時有味,白首無能」,以謂言涉譏訕,坐降知虔州以卒。有文集三十卷行於世。後數年,興東坡之獄,蓋始於此。而持正竟以詩譴死嶺外。 【 韓德全云。】
元豐中,先祖訪滕章敏公元發於池陽,時楊元素過郡。二公同年生,款留甚懽。一日,元素忽問公曰:「令弟賊漢在否?」先祖坐間甚訝其語,伺小間因啟公,公曰:「熙寧初,甫與元素俱受主上柬知非常,並居臺諫。偶同上殿,陳于上曰:『曾公亮久在相位,有妨賢路。』上曰:『然。卿等何故都未有文字來?』明日相約再對。草疏已畢,舍弟申見之,夜馳密以告曾。暨至榻前,未出奏牘,上怒曰:『豈非欲言某人耶?其中事悉先來辯析文字,見留此。卿等為朕耳目之官,不慎密乃爾!』言遂不行。吾二人繇此失眷。元素所以深恨之。」東坡先生作滕公挽詩云:「先帝知公早,虛懷第一人。」謂受裕陵眷簡最先也。又云:「高平風烈在,威敏典刑存。」滕蓋范文正之外孫,而授兵法于孫元規。滕公奮身寒苦,兄弟三人,誓不異居,而有象傲之弟,即申焉,恃其愛,無所不至,公一切置之。元祐中,公自高陽易鎮維揚,道卒。喪次國門,先祖自陳留來會哭。朝士皆集舟次。秦少游時在館中,少游辱公之知最早,弔畢來見先祖于舟,因為少游言其弟凌衊諸孤狀,少游不平,策馬而去。翌日,方欲解維,開封府遣人尋滕光祿舟甚急,乃御史中丞蘇轍劄子,言元發昔事先帝,早蒙知遇,有弟申,從來無行,今元發既死,或恐從此凌暴諸孤,不得安居。緣元發出自孤貧,兄弟別無合分財產,欲乞特降旨揮,在京及沿路至蘇州已來官司,不得申干預家事及奏薦恩澤,仍常覺察。奉聖旨,令開封府備坐榜舟次。詢之,乃少游昨日徑往見子由,為言其事,所以然耳。昔人篤於風誼乃爾。今蘇黃門章疏中,備載其劄子。
先祖從滕章敏莫府踰十年,每語先祖曰:「公不但僕之交游,寔師友焉。」平日代公表啟,世多傳誦。今載東坡公文集中者,寔先祖之文也。章敏死,先祖為作行狀。東坡公取以為銘詩,其序中易去舊語,裁十數字而已。章敏初名甫,字元發。元祐初,以避高魯王諱,以字為名。
曾密公諱易占,字不疑。歐陽文忠識其碑曰:「少有大志,知名江南。」為文忠所稱如此,則其人固可想矣。既以豪俠自任,□信州玉山令 【 □信州玉山令 信字上原空一格,今補圍框。津逮本逕連上文,非。】 ,有過客楊南仲,文采可喜,氣概頗相投,公厚贐其行。會與郡將錢仙芝不葉,捃摭公以客所受為賄,公引伏受垢,不復自辯,竟除名,徙英州。以赦自便,將愬其事於朝,行次南都而卒。時公子南豐先生子固,已名重於世,適留京師,而杜祁公以故相居宋,自來逆旅,為辦後事。公既不偶以卒,再娶朱夫人,年未三十,無以自存,領諸孤歸里中。南豐昆弟六人,久益漻落,與長弟白華應舉,每不利於春官。里人有不相悅者,為詩以嘲之曰:「三年一度舉場開,落殺曾家兩秀才。有似簷間雙燕子,一雙飛去一雙來。」南豐不以介意,力教諸弟不怠。嘉祐初,與長弟及次弟 【 牟】 、文肅公、妹婿王補之 【 無咎】 、王彥深 【 幾】 一門六人,俱列鄉薦。既將入都赴省試,子拜別朱夫人於堂下,夫人歎曰:「是中得一人登名,吾無憾矣。」榜出唱第,皆在上列,無有遺者。楚俗,遇元夕第三夜,多以更闌時微行聽人語言,以卜一歲之通塞。子固兄弟被薦時,有鄉士黃其姓者,亦預同升。黃面有瘢,俚人呼為黃痘子。諸曾俱往赴省試,朱夫人亦以收燈夕往閭巷聽之,聞婦人酬酢造醬法云:「都得,都得。黃豆子也得。」已而捷音至,果然入兩榜,文昭中弟。兄弟三人,數年之間,並躋華貫。曾氏繇此遂興。 【 公永外祖云。】
張芸叟治平初以英宗諒闇榜赴春試,時馮當世主文柄。以「公生明」為賦題,芸叟誤疊壓明字,試罷自分黜矣,及榜出,乃居第四,芸叟每竊自念,省場中鹵莽迺爾,然未嘗輒以語人也。當世後不相聞。至元祐中,芸叟以祕書監使契丹,當世留守北門,經由,始修門生之敬,置酒甚驩。酒半,當世謂芸叟曰:「京頃作知舉時,祕監賦中重疊用韻,以論策甚佳,因自為改去,擢置優等,尚記憶否?」芸叟方飲,不覺杯覆懷中,於是再三愧謝而去。前輩成人之美,有如此者。然得人材如芸叟者,雖重疊用韻,亦何愧哉。 【 朱希真先生云。】
曾文肅為相,王明清祖王兵部作郎。一日,文肅曰:「主上令薦臺諫,當以公應詔。」先祖辭曰:「某辱知非常,一旦使居言路,儻廟堂有所不當,言之則有負恩地,不言則寔辜任使。願受始終之賜,幸甚。」文肅歎息而寢其議。故外祖祭先祖文曰:「昔我先公,知公最久。引公諫垣,公辭不就。進退之際,益堅素守。」謂此也。
曾文肅元符末以定策功爰立作相,壹意信任,建言改元建中靖國,收召元祐諸賢而用之,首逐二蔡,而元長先已交結中禁,膠固久矣,雖云去國,而眷柬方濃,自是屢欲召用,而文肅輒尼之。一日,徽宗忽顧首相韓文定云:「北方帥藩有闕人處否?」文定對以大名府未除人。少刻,批出蔡京除端明殿學士,知大名府,仍過闕朝見。文肅在朝堂,一覽愕然,忽字呼文定云:「師朴可謂鬼劈口矣。」翌日白上,以為不可。上乾笑曰:「朕嘗夢見蔡京作宰相,卿焉能遏邪!」數日後,臺諫王能甫、吳材希旨攻文肅,上為罷二人,文肅自恃以安。然元長來意甚銳,如蔡澤之欲代范睢也。甫次國門,除尚書右丞。踰月之後,文肅擬陳祐甫守南都,元長以謂祐甫文肅家,訐之于上前,因遂忿爭。次日,入都堂,方下馬,則一頂帽之卒,喏于庭云:錢殿院有狀申。啟視之,乃殿中侍御史錢遹論文肅章疏副本。文肅即上馬,徑出城外觀音院,蓋承平時執政丐外待罪之地也。是晚鎖院,宣翰林學士郭知章草免文肅相制,知章啟上,未審詞意褒貶如何?上云:「當用美詞,以全體貌。」詰旦告廷,以觀文殿學士知潤州,尋即元長為相,時崇寧元年六月也。陛辭之際,尉藉甚渥,云秋晚相見。抵潤未久,而詔獄興矣。臺諫納副本,始於此。 【 竑父舅云。】
錢穆父與蔡元度俱在禁林,二公雅相好。元祐末,穆父先坐命詞,以本官知池州。元度送之郊外,促膝劇談,戀戀不忍捨。忽吏來謁元度云:「已降旨,內翰除右丞。中使將來宣押矣。」穆父起慶之,元度喜甚,卒然而應曰:「卞也何人,不謂禮絕之敬,生於坐上。」雖穆父亦為色動。 【 蔡子因云。】
范德孺帥慶州日,忽夏人入寇,圍城甚急。郡人惶駭,未知為計。疇諸將士,無有以應敵其鋒者。麾下有老指揮使,獨來前曰:「願勒軍令狀,保無它。」范信之。已而師果退去。德孺大喜,厚賜以賞之,且詢其逆料之策。老卒曰:「寔無它術。吾但大言,以安眾耳。儻城破,各自逃竄,何暇更尋一老兵行軍法邪!」 【 晁武子云。】
趙正夫丞相元祐中與黃太史魯直俱在館閣,魯直以其魯人,意常輕之。每庖吏來問食次,正夫必曰:「來日喫蒸餅。」一日聚飯行令,魯直云:「欲五字從首至尾各一字,復合成一字。」正夫沈吟久之,曰:「禾女委鬼魏。」魯直應聲曰:「來力敕正整」,葉正夫之音,闔坐大笑。正夫又嘗曰:「鄉中最重潤筆,每一誌文成,則太平車中載以贈之。」魯直曰:「想俱是蘿蔔與瓜虀爾。」正夫銜之切骨。其後排擠不遺餘力,卒致宜州之貶。一時戲劇,貽禍如此,可不戒哉。 【 陸務觀云。】
林仲平 【 概】 ,仁宗朝耆儒也。二子希旦、邵顏,早擅克家之業。仲平沒,有二幼子,尚在襁褓,未名。既長,兩兄迺析其名,示不忘父訓,曰希、曰旦、曰邵、曰顏。後皆為聞人,衣冠指為名族。 【 陳齊之云。】
范景仁嘗為司馬文正作墓誌,其中有曰:「在昔熙寧,陽九數終。謂天不足畏,謂民不足從,謂祖宗不足法。乃裒頑鞠凶。」託東坡先生書之,公曰:「二丈之文,軾不當辭。但恐一寫之後,三家俱受禍耳。」卒不為之書。東坡可謂先見明矣。當時刊之,紹聖之間,治黨求疵,其罪可勝道哉! 【 陸務觀云。】
「歐陽觀,本廬陵人。家世冠冕,一祖兄弟,自江南至今,凡擢進士第者六七人。觀少有辭學,應數舉,屢階魁薦。咸平三年登第,授道州軍州推官。考滿,以前官遷于泗州,當淮、汴之口,天下舟航漕運鱗萃之所。因運使至,觀傲睨不即見;郡守設食,召之不赴,因為所彈奏殆于職務,遂移西渠州,迨成資而卒于任所。觀有目疾,不能遠視,苟矚讀行句,去牘不遠寸。其為人義行頗腆。先出其婦,有子隨母所育。及登科,其子詣之,待以庶人,常致之于外。寒燠之服,每苦于單弊。而親信僕隸。至死曾不得侍宴語。然其骨殖,卒賴其子而收葬焉。」右龍袞字君章所著江南野錄載歐陽觀傳。觀乃文忠父。文忠自識其父墓云:「太僕府君長子諱觀,字仲賓。咸平三年進士及第,以文行稱於鄉里。少孤,事母至孝。丁潘原太君憂時,尚貧,其後終身非賓客食不重肉,歲時祭祀,涕泗嗚咽,至老猶如平生。喜待士,戒家人俸勿留餘,而居官以廉恕為本。官至泰州軍州判官 【 官至泰州軍事判官 事原作州,據韓琦撰文忠歐陽公墓誌銘及蘇轍撰歐陽文忠公神道碑改。】 ,卒年五十九, 【 大中祥符三年三月二十四日終于官。】 葬吉水縣沙溪保之瀧崗,累贈兵部郎中。夫人彭城郡太君鄭氏,年二十九而公卒,居貧子幼,守節自誓,家無紙筆,以荻畫地,教其子修學書,卒年七十二, 【 皇祐四年三月十七日卒于南京留守廨舍。】 祔葬瀧崗。 【 墓志起居舍人知制誥呂臻撰,工部郎中知制誥王洙篆蓋,大理平事陸經書石。】 有子曰□,早卒 【 有子曰□早卒 原無圍框,今補。】 ;曰修。」觀文忠所述,則觀初無出婦之玷。文忠又敘其考妣之賢如此。袞,螺江人,與文忠為鄉曲。豈非平時有宿憾,與夫祈望不至云爾?信夫毀譽不可深信,不獨碧雲騢一書而已。不可不為之辯。文忠公親筆,今藏其孫伋家,明清親見之。
元豐中,太原府推官郭時亮首教授余行之有文字結連外界。神宗語宰相王岐公曰:「小人妄作,固不足慮。行之士人,為此恐有謀非便。」時陸農師為學官,岐公素不相知,欲乘此擠之,奏曰:「學官陸佃,與之厚貺,乞召問之。」翌日,上令以佗事召直講陸佃對事,未宣也。上徐問曰:「卿識余行之否?」佃曰:「臣與之有故,初亦甚厚。臣昨歸鄉里越州,行之來作山陰尉,攜其妻而捨其母,臣以此少之,自是往來甚善。」上曰:「儻如此,不足以成事矣。」然農師由此遂受知神宗,不次拔擢。乃知窮達有命,雖當國者不能巧抑其進焉。行之既腰斬,時亮改京秩,辭不受。時人有詩云:「行之三截斷,時亮一生休。」行之,靖之族孫也。 【 陸務觀云。】
李端叔之儀,趙郡人,以才學聞於世。弟之純,亦以政事顯名,為中司八座,終以「老龍」帥成都。兄弟頡頏于元祐間。端叔於尺牘尤工,東坡先生稱之,以為得發遣三昧。東坡帥定武,辟為簽判以從,朝夕酬唱,賓主甚懽。建中靖國初,為樞密院編修官。曾文肅薦于祐陵,擬賜出身,擢右史。成命未頒,而為御史錢遹論列報罷。去國之後,蹔泊穎昌。值范忠宣公疾篤,口授其指,令作遺表。上讀之,悲愴之餘,稱賞不已,欲召用之。而蔡元長入相,時事大變。祐陵裂去御書世濟忠直之碑,及降旨御書院,書碑指揮,更不施行。且興獄治遺表中語,端叔坐除名,編管太平州。會赦復官,因卜居當塗,奉祠著書,不復出仕。適郭功父祥正亦寓郡下,文人相輕,遂成仇敵。郡娼楊姝者,色藝見稱于黃山谷詩詞中。端叔喪偶無嗣,老益無憀,因遂畜楊于家,已而生子,遇郊禋受延賞。會蔡元長再相,功父知元長之惡端叔也,乃訹豪民吉生者訟于朝,謂冒以其子受蔭,置鞫受誣,又坐削籍。亦略見徽宗實錄。楊姝者亦被決。功父作俚語以快之云:「七十餘歲老朝郎,曾向元祐說文章。如今白首歸田後,與楊姝洗杖瘡。」其不樂可知也。初,端叔嘗為郡人羅朝議作墓志,首云:「姑熟之溪,其流有二,一清而一濯。」清者,謂羅公也。蓋指濯者為功父。功父益以怨深刺骨焉。久之,其甥林彥振攄執政,門人吳可思道用事。于時相予訟其 【 于時相予訟其 予原誤子,從津逮本改。】 ,方獲昭雪,盡還其官與子。端叔終朝議大夫,年八十而卒。代忠宣之表,今載于此:「生則有涯,難逃定數;死之將至,願畢餘忠。輒將垂盡之期,仰瀆蓋高之聽。臣中謝。伏念臣賦性拙直,稟生艱危,忠義雖得之家傳,利害率同於人欲。未始苟作以干譽,不敢患失以營私。蓋常先天下而憂,期不負聖人之學。此先臣所以教子,而微臣資以事君。粵自治平擢為御史,繼逢神考,進列諫垣,荏苒五十二年,首尾四十六任,分符擁節,持橐守邊。晚叨宥密之司,再席鈞衡之任。遇事輒發,更不顧身;因時有為,止欲及物。故知盈滿之當戒,弗思禍釁之陰乘。萬里風濤,僅脫江魚之葬;四年瘴癘,幾從山鬼之遊。忽遭睿聖之臨朝,首圖 介之舊物,復官易地,遣使宣恩。而臣目已不明,無復仰瞻於舜日;身猶可勉,或能親奉於堯言。豈事理之能諧,冀神明之見嗇。未復九重之入覲,卒然四體之不隨。空乏田畝之還,上負乾坤之造。猶且強親藥石,貪戀歲時。儻粗釋於沉迷,或稍紓於報效。今則膏肓已逼,氣息僅存,泉路非遙,聖時永隔。恐叩閽之靡及,雖結草以何為。是以假漏偷生,刳心瀝懇,庶皇慈之俯覽,亮愚意之無他。臣若不言,死有餘恨。伏望皇帝陛下仁心寡欲,約己便民,達孝道於精微,擴仁心於廣遠。深絕朋黨之論,詳察邪正之歸。搜抉幽隱,以盡人材;屏斥奇巧,以厚風俗。愛惜生靈,而無輕議邊事;包容狂直,而無遽逐言官。若宣仁之誣謗未明,致保祐之憂勤不顯。本權臣務快其私忿,非泰陵實謂之當然。以至未究流人之往愆,悉以聖恩而特赦。尚使存歿猶汙,瑕疵又復。未解疆埸之嚴,幾空帑藏之積。有城必守,得地難耕。凡此數端,願留聖念,無令後患,常軫淵衷。臣所重者,陛下上聖之資;臣所愛者,宗社無疆之業。苟斯言之可采,則雖死而猶生。淚盡詞窮,形留神逝。」紹興中,趙元鎮作相,提舉重修泰陵實錄 【 重修泰陵實錄 泰原誤太,今改。】 ,書成加恩,呂居仁在玉堂,取其中一對云:「惟宣仁之誣謗未明,致哲廟之陰靈不顯」于麻制中,時人以為用語親切,不以蹈襲為非也。端叔自號姑溪老農,文有集六十卷,與先人往還者為多,今尚有其親筆藏于家。楊生之子名堯光,墜其家風,止于選調。家今猶在宛陵、姑熟之間村落中。明清前年在宣幕,亦嘗令訪問,則狼狽之甚,至有不可言者。蓋繇端叔正始之失,使人惋歎。王偁東都事略 【 王偁東都事略 偁原誤稱,今改。】 云,端叔姑熟人,非也。
姚舜明庭輝知杭州,有老姥,自言故娼也,及事東坡先生。云公春時每遇休暇,必約客湖上。早食于山水佳處,飯畢,每客一舟,令隊長一人,各領數妓,任其所適。晡後鳴鑼以集之,復會望湖樓或竹閤之類,極歡而罷。至一二鼓,夜市猶未散,列燭以歸。城中士女雲集,夾道以觀千騎之還,寔一時之勝事也。 【 姚令云。】
「昭靈侯南陽張公,諱路斯。隋之初,家潁上縣 【 家潁上縣 潁原誤穎,從津逮本改。】 百社村。年十六,中明經第。唐景龍中,為宣城令,以才能稱。夫人石氏,生九子。自宣城罷歸,常釣于焦氏臺之陰。一日,顧見釣處有宮室樓殿,遂入居之。自是夜出旦歸,歸輒體寒而濕。夫人驚問之,公曰:『我龍也。蓼人鄭祥遠者,亦龍也,與我爭此居,明日當戰,使九子助我。領有絳綃者,我也;青綃者,鄭也。』明日,九子以弓矢射青綃者,中之,怒而去。公亦逐之,所過為谿谷,以達于淮,而青綃者投于合淝之西山以死,為龍穴山。九子皆化為龍。而石氏葬關洲。公之兄為馬步使者。子孫散居潁上 【 子孫散居潁上 同前。】 ,其墓皆存焉。事見于唐布衣趙耕之文,而傳于淮、潁間父老之口 【 而傳于淮潁間父老之口 同前。】 ,載于歐陽文忠之集古錄云。」以上東坡先生所撰潁州昭靈侯廣碑 【 東坡先生所撰潁州昭靈侯廣碑 同前。】 。米元章作辯名誌刻于後云:「豈有人而名路斯者乎?蓋蘇翰林,憑舊碑,『公名路』,當是句斷。『斯潁上人也 【 斯潁上人也 同前。】 』,唐人文贅多如此。」米刻略云爾。明清比仕寧國,因民訟,度地四至,有宣城令張路斯祠堂基者。坡碑言侯嘗任宣城令,則知名路斯無疑,元章辯之誤矣。明清向入壽春幕,嘗以職事走沿淮,有昭靈行祠,而六安縣有鄭公山,山下有龍穴,今涸矣,乃與公所戰者鄭祥遠也。因併記之。
曾文肅自高陽帥易青社,道出相臺,馮文簡作守,相見云:「本郡有一寄居王大卿,名尚恭,年高不出仕,有鄉曲之譽。願一見公,露少懇款。使其自言,相予共飯可乎?」文肅頷之。翌日,俾之同坐,即之甚溫。請間云:「某有一子,頗知宦學趣向,不幸早死。啟手足際,自云初任荊南掾,曹秩滿,賃舟汎江而下,偶與一嫠婦共載,因而野合,有娠。既抵京師,分首。聞婦人免身得雄,後售與曾尚書家作妾。今計其子,亦十餘歲矣,不知果否?」文肅云:「某向任三司使日,置一獲,云本貴種,失身自售,攜一小兒來見,俱隨行,某以兒子畜之。」坐上因令呼來。大卿公一見,抱持大慟,云面貌與亡兒無少異者,今願以見予。文肅云:「雖如此,然事不可料。聞公今歲當任子,願為內舉畢,齎補牒來,當遣人送歸。」王且悲且喜。彼此後皆如文約。文肅諸子兄弟,名連絲字,表德上以公字,此子取名約,字公詳,示不忘曾氏。而公詳之異母弟,亦連名綯,字公敏,後易敏功。公詳仕至郡守,終奉直大夫。敏功子炎,以公詳蔭入仕,嘗為樞密使。嫠婦在文肅家生二子。至今兩族如一家焉。婦亦姓王,果名族。從弟乃信孺革,與其子鼎相繼尹京云。 【 外祖手記。】